6月22日，上海楊浦區政悅路500弄新江灣城“雍景苑”小區業主章女士向“12345”求助，稱自己所在的39號樓門幢口上方有兩塊面磚已起翹，隨時可能掉下來，砸到居民頭上。而三周前，剛有其他樓相似位置面磚掉下來，幸好砸在了無障礙通道欄桿上。7月12日，記者根據章女士的反映前往小區查看，發現情況比想象的嚴重得多。

不論大小，小區外立面上幾乎所有的裝飾物都砸下來過！一塊石材面磚3公斤、一個窗臺裝飾8公斤、一塊大理石線條10公斤、一塊大理石窗飾15公斤，房頂上的旗桿則重達40公斤……對于外立面這些裝飾物的重量，物業公司負責人周先生已如數家珍。而且，掉落事件越來越頻繁，僅今年1-7月，就已發生各類掉落事件43起。

隱患如此觸目，為何不徹底修繕？造成這一局面，責任在誰？“頭頂上的安全”如何用機制規范來保障？“解放熱線·夏令行動”記者對此進行了調查。

△圖為雍景苑小區。

外墻上的東西都掉過

雍景苑小區位于楊浦區國偉路北側、政悅路東側，或許因為外立面均采用米黃色石材的緣故，小區整體面貌較新，保養良好。但成也石材，敗也石材，小區的外立面實則不能細看！

記者**來到章女士居住的39號樓。此前，章女士發給記者的照片顯示，門洞門廳上方外沿，貼著的一圈長方形石材方磚，其中兩塊已明顯松動翹起，與墻體之間縫隙目測已超過1厘米。頭頂懸著這樣兩塊方磚，叫人如何敢安心進出？記者趕到時，發現兩塊磚石剛剛修繕完畢，方磚上看得出白色粘膠的涂抹痕跡，用以固定的鋼絲還捆扎在方磚上。不過抬頭一看，39號樓上方左側二樓處，一圈凸起的方塊形線條上，同樣形狀的石材方磚也已多處起翹，拐角處一塊更早已脫落，露出了里面的水泥。記者隨后在小區35號樓、27號樓、15號樓、45號樓、31號樓等門幢，都在門廳上方及二樓線條上找到了或松動或起翹的方磚，搖搖欲墜。

△39號樓門廳處，松動方磚剛被修復，右下角為章女士提供的此前松動的照片。

有居民提示記者得把眼光放到更高處，相比之下，一二樓的方磚都只能算“小問題”了。記者重新在小區內巡視，小區內絕大多數樓均是11層、12層的小高層，二樓以上，墻面大量使用大小各異、長短不一的長方形石材面磚覆蓋。仔細看，空鼓起翹處普遍存在。

多幢樓外墻上，都能看到三兩塊掉落后留下的空缺。11號樓的側面，五樓至七樓處，石材面磚已大面積整塊剝落，旁邊尚未剝落的也明顯空鼓。物業公司聘請的一名修繕工人正巧在附近，他告訴記者，旁邊的別看還沒掉，用手輕輕一挑就能整塊整塊地剝離；48號樓后側陽臺轉角處，底樓的豎條形大塊石材面磚已不見蹤影，上方三樓處，空調室外機旁好幾塊至少有30厘米長的石材面磚翹的翹、鼓的鼓，看起來似乎來一陣風就能吹落；15號樓，門廳正上方有兩條從上到下的線條，左側一根在五六樓高處，兩塊長豎條石材面磚早已掉落。掉落處看得出，兩側的石材面磚與墻體實際也已剝離……

△11號樓的側面，五樓至七樓處，石材面磚已大面積整塊剝落。

還有更嚴重的，11號樓的10樓，臥室窗戶的外側，一長條兩米多長的水泥窗臺已消失不見，墻體上留下了坑洼不平的斷裂面，在上下一溜窗臺中尤為刺目。居民告訴記者，窗臺是有**整個垮掉的。記者隨后留意了小區的其他窗臺，發現普遍已裂紋斑斑。修繕工人稱，“但凡開裂了，就撐不了多久了，都得掉！”還有每幢樓頂部的裝飾旗桿和旗桿水泥底座，大多已呈碎裂狀況，并成塊往下掉，物業不得已整體拆除了近20個。

△11號樓的十樓，2米多長的窗臺整體掉落。左側為小區其他類似窗臺，均呈裂紋斑斑狀態，都存在掉落風險。

△每幢樓頂部的裝飾旗桿和旗桿水泥底座，大多已呈碎裂不堪，并成塊往下掉，物業不得已已整體拆除了近20個。

也不僅是小區內部，政悅路518號是小區沿街會所，6月初，會所3樓圓形窗戶的6塊弧形大理石窗飾突然脫落數塊，砸癟了停在正下方的一輛車。這窗飾一塊就有15公斤，當時所幸不是晚上，下方沒有跳廣場舞的居民，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政悅路518號小區沿街會所3樓大理石窗飾掉落，右側是一旁鐘樓上尚未掉落的，但用望遠鏡觀察已能看到裂縫。

小修小補成“無底洞”

記者走馬觀花，只看到這里掉一些、那里也掉一些，難以對小區的嚴重程度有個整體的認識。居民提醒記者，可以前往物業管理處翻閱掉落和維修記錄。

小區星泰物業向記者出示了幾份觸目驚心的數據：小區從2015年開始發生掉落事件，且這幾年越來越頻繁。僅今年1至7月，小區外墻就發生各類掉落事件43起，內墻發生掉落事件9起；幾年來共砸壞車輛13輛。記者在小區里看到，小區內多處拉著警戒線，張貼著警示提示，一些樓道非機動車庫入口上方還架起木板，防止上方石材面磚掉落傷人。

△由于上方正不斷掉落石材面磚，50號樓的非機動車庫入口處覆蓋上了木板，以免傷到進出居民。

兩年前，物業曾委托第三方，使用“紅外熱像法”，抽取了小區39-41號樓的外墻面進行了檢測。結果顯示，外墻飾面空鼓率已超過30%，可判定為“嚴重損壞”。而就在兩個月前，物業安排人手，用望遠鏡對每幢樓進行了檢查。當時，僅外墻石材面磚，破損起翹就有38處，其中被列為“嚴重”程度的，即隨時可能發生掉落的共有16處，必須馬上鏟除修復。而這只是一個動態的數據，因為小區物業幾年來不斷忙于購買同款石材面磚修補墻面。為了方便隨叫隨到，委托修繕方的工人已長期駐扎在小區，成了物業的“編外人員”。

據物業初步統計，2015年以來，已共修繕補缺840余處，其中不乏架起腳手架對墻面進行的大面積修繕，花掉了小區維修資金逾300萬。一些門幢的維修資金已接近“紅線”，如13號樓的維修資金已無法再動用。可不修又不行，物業公司一名負責人稱，小區的外墻一旦石材面磚脫落，就會引發墻體滲漏，影響業主正常生活。可掉落不斷發生，“不斷的修繕已成了無底洞。”

△小區里多幢樓外立面已架起腳手架整體修繕，圖中淺色區域即為修繕過。

為什么不干脆全部鏟除重做外立面？物業稱，經過測算，全部外立面石材更換，至少需要經費4500萬元，而小區賬戶上目前僅有維修資金2000萬元左右，缺口巨大。物業也曾考慮過將石材鏟除后改換為便宜的涂料，但遭到了居民反對，理由是“石材換涂料，樓盤檔次沒了”。

一邊是隨時可能掉落傷人的巨大隱患無法消除，一邊是無底洞般的“小修小補”無濟于事，星泰物業負責人對記者說：“真的擔心到晚上睡不著。”

隱患巨大誰的責任？

雍景苑是2006年建成交房的商品房小區，小區內共有31幢小高層、57個門幢，居民1170戶。“解放日報·上觀新聞”此前也曾報道過多起申城其他小區存在的外墻脫落隱患，但大多為保溫層因材質缺陷所致的掉落，像這樣石材外立面頻繁掉落的，并不多見。

在小區物業前臺墻邊，物業將掉落下來的各色石材、大理石擺了一溜。記者拿起其中一塊石材面磚掂量，面磚約1.5厘米厚，表面粗糙多孔，由于掉落時連帶將里側用于粘合的水泥砂漿一并帶下，整塊重量著實不輕。物業負責人介紹，這種石材名為“砂巖板”，是一種常見的建筑用石材。由于石材吸水率較高，“一下雨吃飽了水，太陽再一暴曬就容易空鼓，尤其怕上海夏天這種先暴曬后暴雨！”物業負責人認為，在上海地區選用這種砂巖板作為外立面，選材上**有些問題。

△小區物業前臺墻邊，物業將掉落下來的各色石材、大理石收集“展示”。

但問題顯然不全在砂巖板身上，因為外墻上大理石和水泥一樣往下掉！“這樣的施工質量，當初不知道怎么驗收的”，物業公司負責人指著會所圓形窗戶的大理石窗飾說。該負責人稱，外墻上從砂巖板到旗桿底座，全部僅僅是用水泥砂漿和粘合劑“濕貼”在墻面上。“里面沒有金屬鉤，沒有銅線捆扎加固，幾十斤的東西，怎么撐得住？”并且，在2016年第三方的檢測報告中，也指出飾面空鼓原因在于“粘貼砂漿不飽滿”，也就是說，水泥砂漿也沒有用足。

△圖為掉落的整塊砂巖板。

修繕資金缺口巨大，而雍景苑已交房13年，早已過了保修期，還有沒有可能找到開發商算賬？小區居民告訴記者，樓盤系上海隆杰置業有限公司開發建造。但記者查詢工商登記信息，該企業已于2016年11月20日注銷。不過，工商登記信息還顯示，這家開發商是由另兩家開發商出資共同成立，分別是上海華鉅投資集團有限公司和上海潤吉置業有限公司，并且“隆杰置業”和“華鉅投資”的法人是同一人。記者隨后前往“華鉅投資”的網站查詢，發現在“華鉅地產項目”一頁中，雍景苑赫然在列。這意味著，華鉅承認雍景苑是其開發的地產項目。

△“華鉅地產項目”一頁中，雍景苑赫然在列。

根據官方網站提供的地址，記者找到了浦東新區芳甸路777號華鉅投資，企業一名行政主管接待了記者。面對記者的采訪要求，對方以“找不到熟悉情況的人”“企業負責人不在”為由沒接受采訪。

△芳甸路777號華鉅投資集團

雍景苑小區的隱患怎么辦？今年6月19日，小區物業、業委會以及所在居委會已向新江灣城街道送去了一份報告，請求政府部門出手幫助，找到開發商和當時的施工單位進行交涉，以盡快更換外立面，消除隱患。同時，雍景苑的遭遇也提醒申城建筑管理部門，對高層石材外立面的選材、施工標準應出臺明確的規范，以免類似事件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