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花鞋墊，它是具有中國本原哲學觀念的民間刺繡藝術之一，是實用性和精神性相結合的產物。本文從繡花鞋墊的圖騰意義、蘊涵的宇宙生命觀以及制作者一一陜北婦女所具有的傳統文化意識三個方面來探究其哲學內涵，以期了解它在非藝術領域創造的藝術語言。

　　本原哲學陜北，古往今來的邊關要地，長期處于民族戰爭的拉鋸戰之間，歷史在這里留下了戰爭的痕跡，卻沒有帶給這里的淳樸人民以富裕的生活。他們生于斯、逝于斯，從不怨天尤人，以堅韌的意志和樂觀的生活態度書寫了屬于陜北特有的民間文化。粗礪的漢子們打起震天的腰鼓，柔媚的婆姨們唱起甜美的信天游，她們精于剪紙、刺繡，而繡花鞋墊，這一含蓄表情達意的“藝術之花”也正是在這片黃土地上慢慢生根發芽，默默而絢麗地開放著。

　　鞋墊，作為日常生活常用之物，是為實用的目的而產生的。而陜北繡花鞋墊上刺繡的永恒主題一生命連枝花葉，則給這一普通的使用物增添了些許浪漫色彩，這朵“藝術之花”的精髓在于那些古老圖案具有的中國本原哲學內涵，以及制作者們所傳承的文化意識。那么，這種如今在陜北仍然隨處可見的繡花鞋墊上究竟傳承著怎樣的傳統哲學觀念和內涵意義呢，本文將逐一展開分析和探討。

　　無論東方西方，原始人類看到有生命的自然物，便認為從中可獲得某種神秘的力量，以求神靈的庇護，特別是對一些高聳入云的山巒與樹木心懷敬畏。他們相信萬物有靈，因此枝干巨大的古樹常被認為是神靈棲息之所或本身即為神靈。原始人的這種自然崇拜觀念和圖騰觀念往往融為一體，他們認為借助對具有神力的植物的描繪可以達到自己的愿望一子孫的繁衍、人丁的興旺，從而為自己祈福。中國古代傳說中對于神樹的描寫也從不惜墨，如東出旭日的扶桑、西落夕陽的若木、中央黃帝所建的天柱建木和后羿故事中提及的太陽樹等。今天的西南少數民族仍然保留著這種祭祀常青之樹的習慣，可見古往今來高大的通天神樹作為生命崇拜的圖騰其延續歷史之漫長。

　　遙遠的圖騰活動早已不可復現，但是它仍會演變成其它形式出現或是與今天的事物產生關聯。

　　在陜北黃土高原，黃河流域的腹地，因為交通不便，傳統文化與觀念仍沒有被現代文明的洪流完全淹沒，那些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陜北人，將這一神秘的植物符號“藏”在了自己的腳下，那便是婆姨們以針線代筆在鞋墊上描繪的“古時樣”一連枝花葉（生命樹的變體）即是靳之林先生所說的“四葉通天花苞”的變體，是黃河流域的一種生命符服飾研究號，他認為：7000年前河姆渡文化中的四葉花苞刻花陶塊紋樣組合是象征生命之源、生命母體的長方形框（水盆），其上劃分象征陰陽的左右四葉，中心是一個含苞未放的通天花苞。“這種原始圖形是一種通神、通天的，代表生命之火永不熄滅的生命符號，是生命之樹圖案的延續和變體，也是陜北繡花鞋墊上永遠的主題。其實翻開史書便不難發現，在石器時期甚至到戰國時期，陜北并不是如今的溝壑縱橫、滿目黃土的干旱地而是林木豐茂、湖沼遍地，參天大樹隨處可見。從近幾年陜北地區石油的發現和開采便可證明，這里曾經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而如今陜北繡花鞋墊上大量描繪的植物很可能就是先民關于生命樹的記憶一原始的圖騰之一。用李澤厚先生的觀點來看，這些今天我們看著似乎只是”美觀“、”裝飾“而并無具體含義和內容的花草刺繡圖案，在當年或許有著非常重要的內容與含義一原始巫術禮的圖騰含義。

　　當然，如今我們很難去完全了解陜北繡花鞋墊上生命樹圖案的zui初內涵和作用，但是當婦女們一代又一代把這種通神的圖騰留在鞋墊上，讓丈夫或孩子穿在腳下的時候，每日的默默行走或許也成為一種式了。

　　繡花鞋墊上的圖案不僅體現一種原始的圖騰觀念，在“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觀物取象理念中，還形成一種具有本原哲學內涵的宇宙觀。道家將宇宙分成天、地、水三界，而鞋墊上也正有此三界：后跟一生命之樹的根部，傳統構成是一個水瓶圖案。

　　水，作為萬物之源的觀念在原始藝術與民間藝術遺存中有著普遍的反映?！叭顺鲇谒?，水是生命之源，是植物的根之所在；中段是生命樹圖案的中心，是繁茂大地上的累累碩果或是巨大的花卉，以及一切祝福與吉樣的圖案或文字；鞋頭則是樹冠之頂，常繪制有云、星辰或蝴蝶、鳥兒圖案，顯示通向天界。三個部分以枝葉相連渾然一體，這是種天地人合一的觀念，古老而傳統。當地人認為，人在生產生活中的動力與精力都是自腳下而生，人生來是在地上行走，無法脫離地面，生存離不開“地氣”，如同植物一樣離不開水。因此生命樹的圖形就是在行走中供給人動力的“養料”，成了源源不斷輸送養料的精神源泉。

　　作為這種宇宙觀的主題則是圍繞著“生存與繁衍”這一人類zui基本的群體意識。而這種“生存與繁衍”的意識在陜北的體現則是一生兒育女、人丁興旺這也成為生活在自然條件日漸惡劣環境中的陜北人的首要愿望。因此，作為生命圖騰的通天樹圖案慢慢從人皆敬畏的神靈圖騰而成為期求生命生生不息、多子多孫的吉樣圖案。主樹干從后跟貫穿到鞋頭，其枝葉連綿象征著子孫興旺和生命的活力。為了讓這棵生命樹表達更多的期盼，人們將越來越多的吉樣祝?！爸病痹跇渖?，而這些祝福也是圍繞著生命繁衍這一主題越發豐富起來。如“老鼠吃葡萄”圖案，老鼠與葡萄被巧妙地安排在繁茂的樹葉中，老鼠為十二支中的“子”，葡萄多籽，兩者共同寓意多子多孫。另如“魚兒鉆蓮花”，這里的魚與蓮花并不是連年有余服飾研究的歌頌以及包含的陜北婦女們的質樸品性與對親人的感情無一不顯示出它使用功能之外的深厚內涵，它與陜北民間剪紙等藝術一樣是人類生存發展的生活紀實。無論是在藝術設計領域或是如今的日常生活中，陜北繡花鞋墊中的生命樹圖案都可以給人以靈感和啟發，讓我們感受到這種來自遠古圖案的生命力。

　　注釋：①靳之林著：生命之樹，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1月。